党委书记倒卖党校项目变身违法商品楼

为党校划拨的地块，被低价倒卖给开发商，后建成商品楼出售，并被当地国土部门认定为非法倒卖、违建。发生在山西长治的这一系列怪事，最终导致270户居民无法获得房产证、租住26年的党校迄今无法“安放”。

《中国经营报》记者调查发现，原本由长治城区党校为业主进行建设的党校校园项目，在时任城区区党委书记王进军、和时任组织部长赵联芳干预下，所在地块被以400万元倒卖给开发商，且这一过程中，由王、赵等人组成的“党校基建筹备领导组”违规建立财务系统至少接受过1000万元财政资金。

“党校校园”里的黑楼盘

一个名为“顺兴花园”的黑楼盘，占据着属于长治城区党校的土地，而该地块是由城区区委书记、组织部长等人倒卖给长治园中厦房地产公司(以下简称“园中厦公司”)做开发的。

近日，一封标注“2015年4月22日递交省委巡视组”字样、有150余名户主签署的举报函，也辗转送到记者手中。这封举报材料所反映的煤气、房产证、物业收费等一系列民生问题，均由领导倒卖土地所致。

成立于1989年的长治市城区党校，机构、编制齐全，但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地和校园，长期租房。2003年，位于长治郊区关村的市环卫处搬迁后，空出的地块被划拨给城区党校。2004年，党校取得了该地块28.6亩划拨土地，并办理了国有土地使用证，准备在旧办公楼基础上建设校园。2007年，党校获得批准立项，项目名称为“城区区委党校校园改扩建工程”。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上述一切事务的操办者、城区党校前任常务副校长、学校法人李建军介绍，2008年10月，区委突然成立了一个“全面负责党校建设”的机构——“中共长治市城区区委党校基建工程筹备领导组”(以下简称领导组)，由区委书记王进军任组长，王的同乡，区委常委、组织部长赵联芳任副组长。

此后，领导组全面掌控“党校建设权”，并随即决定与园中厦公司合作联建，其中部分地块交给后者建商品楼。

6月2日，记者在党校建设现场看到，经过多年“合作联建”，两栋16层高的扇面形住宅楼矗立在地块南侧，已经售罄，并住满住户;被住宅楼半包围的北面，是一栋12层高的火柴盒状党校办公楼，办公楼东南侧，是一栋体量较小的综合楼，这两栋楼目前处于烂尾状态。

署名举报的居民刘某、侯某等人告诉记者，两栋办公楼封顶后尚未内装，停工迄今约两年。院里4栋楼目前全部为违法建筑，居民楼无土地、规划、建筑施工等手续，办公楼无建筑施工许可手续。

现场出来后，记者来到开发商园中厦公司采访，该公司现任负责人李惠斌(音)说，党校办公楼停工约两年了，“政府欠我们两千多万，不给钱，我们就盖不下去了。”李惠斌说商品房无手续，是因为没有钱交纳土地出让金，办不了商业住宅用地许可证。但据记者在长治市国土资源局的查证，该地块根本没有出让过。

作为该项目业主的城区党校，目前仍租住在城区民政局的两层楼里。党校现任常务副校长靳钟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党校目前无法、也不可能搬进新址，“两栋楼现在属于‘两违’建筑，作为一个党的机构肯定不能住进去。”

400万倒卖土地

2010年3月27日，领导组副组长、长治市城区区委常委、组织部长赵联芳作为“项目负责人”和园中厦公司法定代表人李文堂签订《合作联建协议》，约定李文堂垫资建设党校教学楼和综合楼，领导组则“将党校南区9.36亩土地提供给乙方作为住宅建设用地”，并且由乙方“一次性补偿给甲方400万元”。

这意味着28.6亩划拨土地中，三分之一卖给了开发商盖商品楼。签署协议的赵联芳，现已调任长治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6月3日，赵联芳就此对记者解释称，党校获批的地块，是沿袭市环卫处的用地，而长治市革命委员会1982年向郊区关村大队征用的土地是20亩。

他称，党校2004年获批的28.6亩属于“土地局搞错了，多批了”，因此，经城区政府和郊区政府两个区长坐在一起商量，决定给关村村民一些补偿后，将那8亩多地，连同原来忽略了的一条路共9亩多出让给房地产公司，因此不属于“倒卖划拨土地”。

同日上午，记者到党校土地证的原发证单位、长治市国土资源局地籍二科查询，得到如下解答：土地出让是1990年之后才有的概念，和革委会时期的土地权属状况无直接关系。商业用地必须经招挂等合法程序取得，是否合法，以是否和国土部门签订《土地出让合同》、是否缴纳土地出让金为准，没有其他形式。土地使用证发放是否“错了”，若有错误，需收回原土地证件，做更正登记后，以换发的新证为准。

记者随后在李建军处见到了党校土地使用证原件，确认没有人来“收回”，也不存在“更正和换发”。综合在国土部门和李建军处采访情况，可以确认，该划拨土地从未出让。接着，记者见到了可以进一步佐证这一事实的两份文件。

相关土地执法信息显示，长治市国土资源局郊区分局曾于2011年5月11日向城区党校下达过一份土地行政处罚听证告知书，载明：“你单位未经批准擅自将位于旧长邯路1号的国有划拨土地9.36亩以400万元转让给长治市园中厦房地产开发公司作为顺兴花园项目商品住宅楼建设的行为，违反了……，拟作出以下行政处罚：没收违法所得400万元，没收在非法转让土地上兴建的建筑物和设施，并处罚120万元。”

李建军提供的另一份材料显示，在更早前的2010年9月，长治市国地资源局对城区党的一份《复函》中也确认，“园中厦公司使用你校部分土地进行商品房开发，侵犯了你校合法的土地使用权。”

但这一切似乎毫不影响开发商获利。根据“顺兴花园”购房者们的测算，李文堂的园中厦开发公司出售270余套商品房、出售部分地下车库车位的总收入，应在1.2亿元左右。

在记者得到的一份2010年9月“顺兴花园”购房协议中，开发商在第一条“项目建设依据”中称“出卖人以出让方式取得土地使用权，规划用途为商业、住宅”，在第十三条中称“交房后180天办理产权证”。

领导组则在2011年3月作出一份相同口径的“情况说明”，说明中称：“按照合作联建协议的约定，筹备领导组将从郊区关村赎买的土地以出让方式出让给长治市园中厦房地产开发公司进行商品房开发。目前，出让土地手续正在办理中。”

该“说明”出台后，顺兴花园销售变得更为火爆。“完全是欺骗，区党委书记和开发商密切配合的欺骗。”至今获知并非出让土地、“根本不可能办到房产证”的业主们愤怒地说。

“领导组”与千万资金

在业主单位机构健全的情况下，为什么上级党委要成立一个“筹备领导组”亲自操刀抢工程?6月4日，《中国经营报》记者联系到长治城区原区委书记，现山西省信访局副局长王进军。王称自己在外地，先表示同意简要回答提问，但最终未对记者的几个问题做任何回复。

赵联芳称，成立领导组是因为党校在这个工程立项后推进速度慢，区党委为加快这项“区委区政府为民做的12件实事”之一的进度才成立的。

李建军认为这只是一个口号。他举出两三处领导组在财务支出方面的疑点，区财政账户为李文堂担保2000万元贷款充作李文堂“为党校项目先行垫资款项”和《合作联建协议》中为李文堂虚设的“勘探”、“三通一平”等“垫资项目”，证明王进军此举存在党政领导插手工程项目牟利的嫌疑。

《中国经营报》记者向现任城区党校校长、城区区委副书记孙福庭和常务副校长靳钟索要党校建设工程的审计报告，二人均表示无法提供。而据记者向城区区委数位知情人士了解，在孙福庭的前任李水平兼任校长期间，曾下令停止筹备领导组账户的使用，对工程项目做调查，对账务做审计。但这些调查结果从未公开。

非常奇葩的插曲是，李建军因反对区委设立领导组操作党校工程，自己将他办理的党校《国有土地使用证》等重要基础资料保管起来，同时向上举报区委领导倒卖党校划拨土地。领导组领导王进军除了有一次托赵联芳以“我们是建招待所，不是盖党校”的名义向李索要过一次土地证外，再也没人向他要过!

李建军：“我当面就呛了他：‘你建招待所，我拿的是党校的土地证。你问我要什么?’后来再也没人问我要过。奇怪的是，2012年我退休，我好赖也是个县处级干部，竟然组织上没人找我谈话，也没人和我交接，也没人问党校的遗留问题到底咋回事，怎么办。我这几年就把土地证藏得好好的!谁来问我要，他给我把党校划拨土地的问题、商品房的问题讲清楚我就给。我天天等着!”

至目前，李建军尚未给外界展示过城区党校的《国有土地使用证》原件，这就意味着，一切“合作联建”、“出让土地”、“正在办理中”等说法都不会是真的。这个持续7年的由一级党委主要领导参与的闹剧怎么收场，还看不到端倪。

据记者了解，当年这个筹备领导组在人员组成上也有看点。除党委书记、组织部长外，将党校正式法人李建军排除在外(据称因李建军和王进军个人有矛盾)，吸纳了另一个管理教学的副校长张海忠作“党校方面代表”，领导组开会时会叫上区长唐立浩，对外称“党政联席会议”，但唐区长却并不再领导组内。

6月3日，赵联芳告诉记者，《合作联建协议》是“党政联席会议慎重确定的，唐立浩区长曾一个字一个字抠过，斟酌了三个月。”3日下午，《中国经营报》记者联系到已调任潞城市委书记的唐立浩本人，唐说：“协议在我桌子上放了很长时间，我不可能没看，我肯定看过，但我没有签字。决定就更谈不上，我不是领导组成员。”

李建军说，据他当时打听，领导组阵容不小，但做决定的就是王进军和赵联芳两个人。而被“领导组”“通过招投标确定”的长治园中厦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李文堂和其儿子的公司，不止一次以假公章办理手续，承建了长治市诸多工程项目包括政府工程。此前已有媒体公开披露。

2010年底，王进军将调任山西省信访局前，再次召开“党政联席会议”，又决定把党校基建工程划到“城区干部教育培训中心”建设工程中，领导组更名为“长治市城区干部教育培训中心筹备领导组”。赵联芳向本报记者坦承，当时确实不存在“城区干部教育培训中心”这样的机构，之所以更名，“是因为当时长治市委党校想把城区党校上划，为了保住党校而改名的。”——但本报记者向长治市委党校一位主要领导咨询，该领导回忆：2010年前后市党校并无这样的动议。

城区编制办副主任马某查阅名录后告诉记者：城区没有存在过“城区干部教育培训中心”这个机构。

城区党校另一名管理人员说，王进军在调任前这样做，意在掩盖党校项目上倒卖土地、擅自引进商业开发等硬伤。事实上“培训中心”一直是国家禁止党政部门设立的机构，不可能在2010年突然批一个培训中心。

据《中国经营报》记者调查，长治市城区党校基建筹备领导组在其存续期间，不但刻有领导组、领导组办公室的公章，还设立了全套财务系统，有财务专用章，建有账号，接收过至少超过1000万元的财政资金，有过数千万元的资金往来。而据记者向山西省编制办法规处咨询，在通常情况下，像“筹备领导组”这种非常设的、无法人资格、无实体的党政机关设立的临时机构，都不应有财务，不可和财政直接对接，不具备对外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