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眼泪：西安纺织城的“死”与“生”

（图片来源 纪录片《纺织城》）

所有纺织人经历的生活，那些辉煌成就和酸甜苦辣都被铭刻在此处。纺织城不止有艺术区，不止有废弃的机床和散落的零件，还有那些年你我的青春记忆。

寒潮席卷长安，旧城里的冬天总是难熬。

自从几年前拆迁项目启动，政策、补贴、分房的话题替代了温情的问候，启动、停摆、转型、搁浅……纺织城的更新改造工程带来几家欢喜几家愁，也让这片沉默的土地重新步入历史舞台。

（图片来源 纪录片《纺织城》）

一、

西安纺织城建于1950年代，是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的重点项目，纺织品生产基地之一。纺织城规划初期由苏联专家援助建设，占地面积25平方公里，位于西安市中心以东10公里处。纺织城项目建成之后，从全国各省汇聚了数十万前来支援西北建设的工人及其家庭。因为它是当时中国最大且最集中的纺织基地，所以被称为“纺织城”。当年建设的巨大厂房、灰砖砌筑的职工住宅和专家公寓在今日依旧矗立，激荡着旧时岁月的生产欢歌。

（图片来源：纪录片《纺织城》）

上个世纪80年代，纺织城曾被称为西安的“小香港”，跳迪斯科和唱卡拉OK都从这里兴起，它是西安时髦和潮流的代名词。在商业大厦买日用品，去工会俱乐部跳支舞，来纺织城电影院约个会，纺织城青年的业余生活真的很丰富。那时候，纺织行业堪称陕西省出口创汇的第一大端口，在西安经济份额中力拔头筹，住在纺织城，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儿。

(图片来源：网络综合整理)

二、

可惜好景不长，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必然带来产业转型的阵痛。由于政策调整、竞争加剧以及管理体制落后，纺织业遭受巨大冲击，纺织城逐渐萧条。这座曾为一方经济做过很大贡献的庞大国企迅速陷入泥潭，谁也无力挽回。曾经热火朝天的纺织车间停产关闭，纺纱机不再轰鸣转动，地位举足轻重的纺织女工群体黯淡离场，不再风光。

图片来源：纪录片《纺织城》

时间来到90年代末，纺织城几乎变成了西安被遗忘的角落，在整个城市高度发展的黄金时代，这片曾经充满活力的土地仿佛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建筑落后陈旧，纺织工人生活困难，各种犯罪时有发生。纺织工厂一个接一个的破产，有的被财团收购，有的彻底消失。但纺织工人的宿命殊途同归，下岗是他们逃不开的困局。

贫困、发展滞后成为代名词，纺织城如一潭死水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2007年政府宣布拆迁改造工程启动才掀起了一点涟漪。

三、

然而旧城改造并非一帆风顺，从2007年初宣布改造正式启动，到2011年停止，2013年再启动，纺织城的更新工程从搁浅到艰难推进，举步维艰。这其中的利益分割造成几多欢喜和悲剧，“不拆安安宁宁的住，一拆什么问题都有”，纪录片《纺织城》里年迈的纺织女工坐在老宅叹息。拆迁政策的变化让她的家庭风波不断，也折射出政策变化下整个片区的情绪风暴。当纺织城的建筑和这些老人一样垂垂老矣，又有谁来见证它从衰败走向振兴？

图片来源：纪录片《纺织城》

据了解，纺织城改造完成后，将成为西安一处核心居住区，大量的新地产将会拔地而起，市民的居住生活环境将会大幅改善。目前那些破旧的厂房被拆除，在政府的牵头下一小部分改造成为类似北京798的艺术区——纺织城国际艺术区。

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这座艺术区究竟是在旧城区里开出的创新之花，还是在消耗某种廉价情怀我们不得而知，但纺织城确确实实已经丧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这是国家发展，历史更迭的必然结果，我们很难去界定其中的是非对错，但这滴时代的眼泪却流淌在东郊人的心头。午夜梦回，多少纺织人问过自己，工人阶级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我们究竟是不是被这个社会抛弃了？

图片来源：华商论坛

几十年过去，当初的“小香港”逐渐沉没，纺织城被时代裹挟，从繁荣辉煌一步步走向没落与衰败的场景，成为很多老纺织人心中的伤痛。还困在往事中的老人与今天格格不入，年青一代不喜欢纺织城，觉得这里脏乱差，基础设施落后，“住在这里简直就像城中村，我觉得自己压根不在西安。”在纺织城长大的学生向我们抱怨，“一过年就和赶集一样，真没面子。”

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四、

落后的纺织城其实充满了人情味。老街道虽然不够四通八达，但道旁的法国梧桐依旧高大挺拔；老商店没有宽敞的门厅和精致的装修，但也有新鲜玩意和亲切的老板；老顾客慢慢悠悠在街道上走着，时间在这里仿佛变慢。

时间久了，老人离去，老住宅区里很多陈旧的窗户被换掉，铝合金百叶窗在剥落的旧时光里格格不入。

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青砖厚墙、冬暖夏凉、古朴肃穆……这些前苏联建筑特有的历史符号组成了西安特有的历史记忆，半个多世纪之前，苏式建筑几乎占据了西安城四分之一的城市格局。尽管经历了多次拆迁改造，但纺织城的苏式建筑依然不少，这些楼在那个年代是西安最好的住宅，精致、坚固、沉稳。直到现在纺织城的大多数小区名称都有浓浓的历史味道：勤俭、节约、光明、平等。那座青砖砌筑的团结楼、互助楼、五爱楼，又曾是谁的家？

五、

尽管伤痕累累，但纺织城并非一无是处，相反它具有一些难得的发展条件：首先交通优势明显，城市三环快速路、绕城高速路和地铁一号线已通达，还有多条在建的规划地铁线路；其次浐灞生态区波及效应为纺织城的振兴提供了有力的周边环境；再次，纺织城占地面积大，历史原因空闲荒芜的土地也很多，为开发者提供多种可能；最后，纺织文化特色、传统的苏式建筑以及半坡等历史遗迹为旅游产业提供契机，也提供了综合发展的重要软实力。

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早在2016年纺织城就被列为国家级老工业基地改造试点之一，旧城改造、传统风貌保护是当前城市更新的必由之路。在11月刚刚召开的陕西——深圳经贸合作推介会上，灞桥区政府与招商局蛇口工业区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签约，双方将通过在产业导入、旧城改造、社区连片开发等领域的全面合作，让纺织城这片土地旧貌换新颜。并约定在一定范围内对部分具有历史意义的苏式老建筑进行保护性提升，保留“纺织特色”基础上融入现代元素。规划是美好的，而项目实施的背后又掩藏着多少利益纠葛？

尾声

拆迁、改造、更新，揭开了纺织城的伤痛，也撕裂了整个西安老城区的伤疤。城市更新不是喊口号更不该是表面功夫，经历过失望与希望的纺织人依然对新生活饱含期待，但他们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抛弃”了。

从青砖砌筑到钢筋水泥，从旧楼小院到摩天大厦，我们的居住条件不断优化，这城市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革。

临别时，我看到四厂老社区的对面几座高楼已拔地而起，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面临再次拆迁改造。旧时的记忆随风飘远，纺织城的新生将要开始了。

文章图片及部分历史资料来源于纪录片《纺织城》、西安新闻网《人居变革 | 40年西安人居变迁，城市蝶变升级》、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周庆华教授、雷会霞教授、陈晓键教授《探索城市旧工业区改造的和谐之路——西安纺织城改造规划研究》